上海访谈 | 刘玉栋:热爱文学可以有效抵抗孤独,促膝交谈变得很奢侈让人忧虑
刘玉栋
男,1971年生,山东庆云人。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,《山东文学》主编。20世纪90年代开始发表小说,已在《人民文学》《十月》等文学期刊发表小说三百余万字,出版有长篇小说《年日如草》《天黑前回家》,中短篇小说集《我们分到了土地》《公鸡的寓言》《火色马》《南山一夜》等多部,另著有少儿小说《泥孩子》《白雾》《月亮舞台》《我的名字叫丫头》等。
小说曾多次被《小说选刊》《小说月报》《新华文摘》《长篇小说选刊》《中华文学选刊》《中篇小说选刊》等转载,并多次入选各种选本。作品曾获中华优秀出版物奖图书奖、齐鲁文学奖、泰山文艺奖、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、冰心儿童图书奖等,并荣誉入选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的“大众喜爱的50种图书”、中国小说学会评选的“中国小说排行榜”。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、法、日、韩、阿拉伯等文字。
刘玉栋出生在山东庆云齐周务村,这里的“务”是由“雾”演变而来的,传说在一场战乱中,天地间突然起了大雾,紧紧地包裹住了这个村庄,从而保护了一方生灵。令人生奇的是,这里没有齐姓和周姓人家,刘家是这里的大户,是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和河北枣强县迁移过来的。但是,这片土地的古老并非虚构,刘玉栋他们童年时候经常能捡到古怪的瓦片,便是时光流逝后留下来的证据。
刘玉栋从农村到城市,当过农民又当过工人,这种经历为他的人生做足了铺垫,即使文学不是他最初的理想,丝毫不影响他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。“我们仔细观察会发现,人与人之间连交流的耐心都没有了,促膝交谈变得非常奢侈,因为每个人都更信任手里的那台机器。”这是一位作家兼编辑家对于文学阅读的忧虑。
本期焦点人物 刘玉栋
青年报记者 李清川 陈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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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只是偶然闯入文学这片陌生的领域,
是对孤独境遇最有效的抵抗。
刘玉栋:齐周务村的名字确实有一些传说,我曾经在1995年发表的第一个中篇小说《雾似的村庄》中写过,传说燕王扫北的时候,朱棣的大军一路杀过来,男女老幼,片甲不留。军队经过这个村子,是在一个早晨,天地间突然就起了大雾,整个村子被大雾包裹了起来,军队从村外浩浩荡荡地穿过,竟然没有发现这个村庄。更让人称奇的是,那个早晨,村子里鸡没叫犬没吠,村里人幸运地躲过了那场灾难。从那以后,这个村子就叫齐周雾了。这个传说不管是真是假,但背景还是靠谱的。
燕王扫北只是当地民间的说法,实际上是“靖难之变”。经过靖难之役后,这一片几乎没了人烟,后来的人,基本都是明永乐年间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和河北枣强县迁移过来的。这个村子没有姓齐的和姓周的,但是个杂姓村,算一算,姓氏足有十几个,刘姓最多。这也进一步说明,这是个移民村,至于原来有没有姓齐的,就不知道了。从来没听到祖辈说村子里有过姓齐的。
刘玉栋:刚才也说了,当时的境况,我自己不可能选择其他城市,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和能力。后来在济南扎下根来,渐渐地融入这座城市,发现越来越喜欢它了。我的长篇小说《年日如草》写的就是一个进城的乡下青年如何融入这座城市的心路历程。济南是一座有亲和力的城市,包容、接地气,节奏也不是那么快。后来有了好多朋友,大家相处得很好,即便是有了出走的机会和能力,我也丝毫没有动心。
刘玉栋:谢谢夸奖。我自己浑然不觉。我倒是觉得我不是那种很典型的山东性格。讲礼仪,可能与小时候的家教和个人的性格有关系。解放前,我们家是村里的富户,祖上开木匠铺,“刘记木匠铺”在当地是很有名的,做得最好的是耩麦子用的耧车,因此置下一些地产。我老爷爷开明,重视文化,家中请了私塾,村邻的一些孩子,一边学着木匠活,一边还可以学点文化。我爷爷有文化,木匠活干得好,为人宽厚、知书达理,在村里威望颇高。他老人家毛笔字写得好,记得小时候过年的时候,半个村的对联都请他来写。解放后不允许自己干木匠活,他当了30年大队会计。
我的一些小说中有他的影子,比如《我们分到了土地》《平原六章》等,在我童年的记忆中,他宽厚、隐忍、善良,但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受到委屈和生病后的长吁短叹。孔孟思想对我文学创作的影响肯定有,但这些影响都是潜移默化的。我没有刻意思考过。如果我梳理一下自己的小说,在塑造人物方面,我发现笔下的人物确实有些正统,他们生活艰难,难有尊严,我老想给予他们尊严,比如《葬马头》《火色马》《锅巴》等,我发现这肯定受了传统和地域文化的影响。如果沈从文老人是山东人,我想当时他也很难写出《丈夫》《柏子》这样的小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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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没有几个人承认自己是农民,
我熟悉的农村早已不复存在。
刘玉栋:这样的困惑我当然有。我觉得我们的灵魂也许永远也无法完全融入城市生活,只能慢慢适应。这样的情况,前些年更为强烈,我的长篇小说《年日如草》,写的是一个叫曹大屯的年轻人从农村进城后的寻找之苦和融入之难。济南和上海可能还有所不同,它的城市化水平没那么高,它的城市生活没那么典型,所以我也没刻意处理这些问题,时间慢慢地让我适应了这座城市。
刘玉栋:《年日如草》的故事尽管是发生在城市里,但它应该是我乡土书写的延续。当时,主人公曹大屯是一个进城来讨生活的农村青年,如今,他很有可能变成了一个油腻的中年大叔。时代翻天覆地在变,当年拿着诺基亚手机发短信的曹大屯,如今即便是买不起苹果手机,也会抱着一款模样漂亮的中兴刷微信看网剧。即便是曹大屯又回到了农村,他的生活状态也一样如此。现在,城乡“二元”对立的社会结构几乎消失殆尽,尤其是农村,变化巨大。现在,没有几个人承认自己是农民了,大多数年轻人都在城里买了房子。
多少年来,我尽管住在城里,但一直关注着农村和土地,可我发现,农村离我已是渐行渐远,我熟悉的农村早已不复存在。我根本无法再次回到农村,如今谈到这些,我连伤感的语调都没有了。农村还会持续地变化,没有什么永远不变的东西,变成为一种常态,只有灵魂难以安放。
刘玉栋:依然是土地。农村的变化,归根结底就是土地的变化,而实际上,脚下的土地是不会变的,变的是政策,是形式,是人心。作家笔下的人物应该是时代变化中的新人形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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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人与人之间连交流的耐心都没有,
促膝交谈变得非常奢侈,
这让人非常忧虑。
刘玉栋:当然有,最突出的三位就是张炜、尤凤伟、赵德发。张炜获1982年全国短篇小说奖的《声音》和赵德发获百花奖的短篇小说《通腿儿》都是刊发在《山东文学》上。他们发表在《山东文学》上的小说作品都在二十篇以上。去年,张炜和赵德发两位老师都在《山东文学》上刊发过他们最新的短篇小说。
刘玉栋:肯定有忧虑。人的自律性是很差的,但适应性很强。有一本书叫《路西法效应》,里面的试验证明,在某种预设的环境下,人的心理和行为都会随之发生相应的变化,就不用说刷手机这种日常的生活习惯了。我们仔细观察会发现,如今,人与人之间连交流的耐心都没有了,促膝交谈变得非常奢侈,因为每个人都更信任手里的那台机器。这不仅会带来亲朋好友之间情感上的疏离,也会使人与人之间变得冷漠而僵硬。我们在享受科技的发展带来便利的同时,如何调整好自己的精神状态的确是要认真思考的一个问题。前段时间参加一次评奖活动,手机被收上去两天半,那感觉确实有些奇特和不适应,后来拿到手机一看,并没有电话和信息需要及时处理。回头一想,这两天多时间,安静而舒心。
审稿:梁文静